合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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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搞ff14,私设光单推

谢谢

【宝石之国】失音症

翡翠中心,无cp向

架空设定,世界观和前篇《末日,白栀子与街市》是同一个,在此就不多做介绍了

后篇《苏生节的霍赛琦》

这次标题没瞎取(

同样也是一个脑洞,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吧……

真的好杀脑细胞啊,这篇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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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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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五年级了,她依然是学生会长。

 

明明再过半年就要毕业了,她依然还是学生会长。

 

翡翠曾经思考过,为什么自从她三年级成功扛起了学生会长这个职务后,就再也没有了新的竞争者。不过出于自己所恪守的“不做不必要的思考”的准则,她也没有在这样的问题里深陷不出。

 

——好,场地,材料,人手,准备齐全。

 

“开工!”翡翠站在礼堂的讲台上,在玉石摩擦的脆响中中气十足地高声宣布。

 

“欧——!”底下的学生一哄而散。

 

“分配工作辛苦了,议长~要不要试试看咖啡?”尤库蕾丝穿过混混乱乱东奔西走的学生们(期间还差点被撞倒在地),“是学校咖啡店的新品,听说增强了牛奶和糖分的配比,比较适合喜欢甜口的学生——哇啊!”

翡翠相当心痛地看到了被台阶绊倒的尤库,以及对方强烈推荐的,撒了一地的新式咖啡。

 

“太危险了!为什么不戴好支撑架啊!”

 

“因为不可爱嘛。”尤库笑了笑,伸出右手被翡翠拉了起来,顺势坐在了台阶上,“毕竟那东西从视觉上就很让人敬而远之了。今天运气不错,蓝色部分在右半边,所以今天是可以扔掉支撑架的日子。刚才你也看到了吧,我完全可以不用依赖医疗器材好好走路的。”

 

“可是遇到楼梯和台阶就会发生刚才的事情吧。”翡翠叹了口气,和尤库一起坐在了台阶上看着礼堂里跑来跑去的学生,身体中发出了明亮的玉石碰撞音,“不要勉强自己啊,尤库……啊不对,尤库老师……”

 

“是老师喔。”

 

“我明白的啦!明白的!我都说出来了!”

 

“啊啦啊啦,明明不明白。”尤库蕾丝扶着脸笑眯眯的,“都已经半年了呢,大家都能做到自然地接受我的身份转换,但只有翡翠还不自觉地把我当成她亲爱的导生——”

 

“嘘——!其他人都听到了!”翡翠感觉自己身体里发出了“铛”的一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站了起来。

 

“——所以我超——欣慰的哟。”尤库眯着眼睛,整个表情无懈可击。

 

“……”翡翠永远拿自己这样的导生没辙。

 

“说起来,这也是最后一次新年晚会了吧?对你来说的话。”尤库看着自己的后辈再一次坐了下来,“要留一个美好的回忆啊。”

 

“如果我像你一样留校的话,就不是最后一次了。”

 

“不,”尤库摇了摇头,“学校可不会接受所有的学生留校,像议长你——”

 

“是会长。”

 

“不,就是议长~”

 

“好吧,议长……”

 

“像议长你这样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学生,学校是不会接受留校申请的,毕竟学校还是尽可能地鼓励我们回到社会上去。不过我嘛……”尤库试着抬起自己的左手,后者软绵绵的,“光是这种体质就超麻烦了,只有蓝色的半边有力气,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去普通公司求职,但全部被驳回,全部。”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会计算……没有聘用你绝对是那些公司做出的最大的错误决策。”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尤库歪着头,语气轻松,“大家都喜欢‘完美’的东西,难道你不喜欢?”

 

翡翠想起了自己做事时那近乎强迫症一般的高要求——自我约束。

 

“……我喜欢。”她说,“但这标准不能放在一个人身上。人可不是什么‘东西’,我们可没得选。”

 

“是啊,我们没得选,但是他们可以,”尤库笑笑,“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也有不少精于计算的人,比起选择特异体质者,要是我——我也会选一个健康正常的员工。那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确实对大家都好,只是这个‘大家’不包括你。”翡翠抱着膝盖小声嘟囔。

 

“哪里不好了~”尤库蕾丝笑着伸出右手揉了揉翡翠的头,“因为成为了留校教师,我可以和议长再一起工作一年呀~”

 

翡翠被自己曾经导生撩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

 

“会长!”吉鲁空突然冲进了两人的对话,“出大事了!沃特马琳(西瓜碧玺)——沃特马琳在放电!”

 

“啊?!”

 

翡翠惊恐地看着礼堂里散落满地的电线,对每个学生都了如指掌的她知道,吉鲁空口中的那个学生的带电体质一旦失控的话,整个礼堂的电路都会瞬间被烧坏。

 

“叫波尔茨快点把她带出去!”学生会长在最快的时间内下达了指令,然而在同一时间伴随着哪里传来的爆炸声,视野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噢,晚了。”吉鲁空无奈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学生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要快点恢复照明……”翡翠的关节处发出了响声,“吉鲁空!把黛雅蒙德找过来,她应该在外面整理器材。”

 

吉鲁空的脚步声远去了,尤库蕾丝坐在台阶上发表评价:“居然能想到用黛雅来应急,不可思议的想法。”

 

“希望黛雅不要介意我这样利用她的体质……”翡翠慢慢地坐下,然而下一秒就因为另一声巨响又弹了起来。

 

“又发生什么了?”

 

“是……郭斯特!”高修奈特跑了过来,“她在装顶灯的时候突然幽灵化了……那个灯直接穿过她的身体掉了下来……”

 

“郭斯特没事吧?”

 

“没问题。”

 

“灯呢?”

 

“碎了。”

 

“啊……”翡翠很困扰,“现在联系应该还来得及……让卡恩格姆(黑水晶)……啊不对,现在这么暗也看不见他,去让斯芬妮(榍石)先去把侧边的墙灯拿过来代替一下。”

 

“啊,还有……”高修似乎还想说什么。

 

“嗯?”

 

“欧比斯蒂安把装饰用的气球全戳破了,她背上那些刺……”

 

“……用备用气球吧。”

 

“啊,还有——”

 

“还有?!”

 

“有个低年级的学生好像因为受惊吓所以吐了……”

 

“卫生工作不是你和摩尔迦负责的事情吗?去清理掉就好了啊。”

 

“可是……做不到啊。”

 

“啊?”

 

高修奈特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学生们发出的,嘈杂的,混乱的背景音中:“会长,做不到啊……那个学生吐……吐的是水银——!”

 

“嗷——”翡翠感觉自己有点耳鸣,她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她很快能判断出,如果不尽快结束这样混乱的场面的话,意料之外的状况只会越来越多,所以现在自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全——员——安——静——!”

 

当她积攒出了全身直至发梢的力量喊出这句话时,她突然感觉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炸开了。

更富有戏剧性的是,正当她喊完这句口令时,礼堂的备用电源突然开始工作,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聚光灯锁定住了舞台上的演员一般。

 

“……”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这个把头发在脑袋后绑了个蝴蝶结的会长的下一步指示。

 

“……”

 

三十秒。

 

翡翠在原地站了三十秒没有说出一个字。

 

因为她突然发现,不论她怎么张嘴努力,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恭喜你。你痊愈了。”

 

翡翠在医务室被露琪尔用地质锤把全身敲了个遍后,露琪尔笑眯眯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这算哪门子的痊愈啊!混蛋庸医!

 

翡翠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反驳,这样风格的对话几乎每次都会在这两人间出现,然而当她一如既往地摆出龇牙咧嘴超凶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发不出任何声音,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我觉得,她可能要表达‘自己并没有痊愈’这件事情。”尤库蕾丝坐在翡翠边上,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后者的脑袋。

 

“翡翠——婕德,”露琪尔收起地质锤,从一边的架子上抽出一份病例档案开始记录,“所拥有的特异体质是‘石鸣症’,当受到撞击或自主活动时全身会无规律发出玉石摩擦碰撞的声音。根据常规检查并未发现身体有异常,成音原因不明。——那么既然经过我刚才的检查,石鸣症的具体症状已经完全消失,这不是痊愈是什么呢?”

 

翡翠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抗议。

 

“哦,丧失语言功能这点可能是副作用,不过问题并不大,在普通人类中也有那么一群人发不出声音,他们通常被称为聋哑——尤库老师,请暂时管教一下你的学生——好的谢谢帮我按住她——婕德,如果你对我的诊断有任何不满的话,我希望你能再细致一点地告诉我你失音时,关于你身体内的一切细节。”

 

翡翠认定这个穿着白大褂的露琪尔是在故意整自己,然而当下的情况她只能乖乖地被医生的话题牵着鼻子走。她接过尤库蕾丝贴心递过来的画板,在上面快速工整地写下一排字后带着百分之百的不满用力塞进了医生戴着手套的手里。

 

“‘感觉身体里有什么炸开了’……‘声囊’?”露琪尔看着画板似乎有点惊讶,“难道说导致你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声囊破裂?为什么我从来没——我是说,常规检查里从来没显示出你体内有这样的结构……我认为这离最终的答案已经相当接近了,婕德,能否揭开石鸣症秘密的机会就看这一次,我想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我需要临时解剖一下你的身体。”

 

刚从尤库蕾丝那里接过水杯,正在喝水的翡翠一口水喷了出来。

 

——不要!我拒绝!你别过来啊!你解剖我跟治好帕帕拉琪亚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挣扎着往病床角落上缩,一边用手臂在胸前摆出交叉的拒绝手势一边用口型做出无声的呐喊。她惊恐地发现露琪尔居然真的掏出了麻醉针。

 

——我靠这家伙来真的?!

 

“医生,玩笑开过头了唷。”尤库蕾丝突然说道,“翡翠太认真了,可不是能随便开得起玩笑的孩子。”

翡翠在疑惑中眼睁睁地看着露琪尔收起了麻醉针,后者嘴角的一抹狡黠的坏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是个不懂风情的笨蛋,她突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她刚刚才意识到,医务室的环境根本不可能进行手术,露琪尔平时再怎么不正经地和她胡闹也不可能真的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尤库看了看露琪尔,又看了看又羞又愤似乎下一秒就会跳起来咬前者的翡翠:“你听说过黛雅蒙德的事情吗?在那个学生身上曾经出现过类似的状况,和你现在的样子相当像,黛雅当初似乎很快就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或许……翡翠也可以?”

 

“是失明那件事吗……我也这样认为。但我不得不有所顾虑,黛雅蒙德的失明是‘症状加重’,而婕德现在的情况是‘症状彻底消失’,这是第一次听说的事情。不过当下的确实没有办法进行进一步的治疗,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能等待。”露琪尔说道,把翡翠的病例档案塞回了架子上,“或者我可以因此写一篇‘特异症状的弹性变化范围及规律’的论文出来。”

 

 

 

翡翠失音的消息很快在全校范围内从谣言落实成了人尽皆知的新闻报导。在上次的事故中,虽然最后是由尤库蕾丝出面在学生面前圆了场,但不少敏锐的学生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会长的异常。这样的小道消息仅仅只是在私下流传——直到新闻社社长佩里多特(贵橄榄)把自己和露琪尔的采访记录光明正大地登到了校报上。

 

“别太放在心上,佩里那也只是媒体人的自我素养促使他这么做的——虽然他还不是真正的媒体人。但就算他不这么做,没多久学生们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与其让流言在地下传播,不如直接光明正大地公布出来更好一些……我是这么认为的。”

 

翡翠安安静静地跟在尤库蕾丝边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尤库今天的头发在左侧半边显露出了蓝色,与之对应的是她的右腿上安装上了能让她正常走路的支撑架,坚硬的支撑架代替了无力的右腿承担起了尤库右半边身体的重量,整个走廊里只有金属敲打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

 

“尤库老师!早上好!”赫米莫尔(异极矿)拉着沃特马琳从边上的走廊里蹿了出来,这两个低年级的学生精神不错,“尤库老师的脚步声太有特色了,只要一听就知……噢,会长也在啊……抱歉,因为平时会长走路的声音特别响所以……啊!不小心说出来了!”

 

赫米看起来似乎有些窘迫,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早上好!婕德会长!”

 

——早上好。

 

翡翠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想要张口打招呼,然后因为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而动作突然定格。

 

“喔……原来会长不会说话的事情是真的啊……”沃特马琳无视了翡翠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尴尬气息凑了上前,翡翠的视野被她因为静电而炸得蓬蓬松松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甜瓜……”赫米悄悄碰了碰沃特马琳的胳膊肘,“不礼貌……”

 

“不礼貌……吗?我可是很羡慕会长的哟?现在看来的话,除了不会说话以外,会长反而是这个学校里最正常的人了吧?你们不这么认为吗?会长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呢?”沃特马琳说道。

 

“抱……抱歉!甜瓜的话请务必当做没有听到!”赫米莫尔突然向着翡翠和尤库蕾丝鞠了个躬,拉住自己朋友的手臂拖着后者落荒而逃。

 

“阿拉阿拉,年轻真好。”尤库蕾丝托着自己的脸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甚是欣慰。

 

“……”

 

“……你觉得沃特马琳说得对吗?”

 

“……”翡翠摊开手。她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动作。

 

“她说得不对?”

 

摇头。

 

“无所谓?”

 

摇头。

 

“因为是低年级孩子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所以不想放在心上?”

 

用力摇头。

 

“这样好像还真的有点麻烦……”尤库说道,从手上抱着的画板中抽了一本出来交给了对方,“这个,借你到你能再次发出声音为止吧,有文字的话和人交流应该能方便些。”

 

翡翠接过了画板,在上面写下了“我不清楚”四个字。

 

“过一会儿我就要去上课啦,”尤库扫了眼画板,“自己学习和教书育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非常巧,就是刚才那两个孩子所在的班级。虽然还在实习期,但工作的压力真的一点都没有减少……抱歉在这个特殊时期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翡翠想了想,在画板上写下了“导生”,然后在边上打了个叉,又写下了“教师”,然后在边上打了个勾。当她把画板亮给尤库蕾丝看后,后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学生会室。

 

“哈啰~静音模式的学~生~会~长~♪”

 

正在审阅文件的翡翠听见声音抬头,然而下一秒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一颗脑袋——只有脑袋,静静地悬浮在自己脸前。对方的鼻尖和自己挨得是那么的近,以至于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青蓝带着碎金的长发笔直下垂,华丽地铺在桌面上的文稿纸上。

 

——拉——碧——丝——拉——祖——利——!!!

 

翡翠无声地大叫起来,她试图向后躲开拉碧丝,然而后背似乎撞上了什么人。

 

“你被包围了。”拉碧丝笑眯眯地说道,“我的手臂即是囚笼,我的头脑在你面前,我的身体在你背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观察之下,你无处遁形。”

 

“……”翡翠恢复冷静,然后面无表情地从拉碧丝的手臂下钻了出来,看着对方刚才为了囚住自己而摆出的,双臂前伸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举着自己头颅的动作。

 

“对于突发状况比以前的冷静速度更快,随机应变能力加强了,会长。我觉得是个好消息。”拉碧丝把自己的脑袋抱回了胸前,“刚才那段台词如何?”

 

翡翠抓过桌上的画本带着不屑的表情恶狠狠地在画板上写下了“烂透了”三个字。

 

“啊……果然是这样吗?”拉碧丝似乎觉得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这是卡恩格姆专门写给我的台词——顺便一提,刚才那个吓人的玩法也是他设计的,不过我觉得万圣节还早得很,我们刚过完圣诞节不是么?虽然很想当场反驳他这样的台词并不怎么适合我,不过出于尊重我决定还是找个人试验一下。那既然那么古板无趣的翡翠都觉得不行,那我还是放弃卡恩格姆的一片心意吧,稍稍有点可惜。”

 

翡翠精准地捕捉到了拉碧丝一长串话中对自己采用的“古板”以及“无趣”的评价。她皱了皱眉表示抗议。

 

“别摆那副表情啦,我为我刚才的行为深表歉意。”拉碧丝把自己的脑袋摆回了自己的脖子上,她的脖子上佩戴着和尤库蕾丝平时使用的,非常相似的固定支架,“我觉得这东西很方便,至少可以保证我的脑袋不会从脖子上掉下来,还可以解放双手,只是看起来会比较奇怪而已。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把自己的头脑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支架上。”

 

“……”

 

“先说正事吧。因为沃特马琳·托玛琳把礼堂的总电路烧坏了,所以校方决定把新年晚会推迟一周举行——给维修工人点时间,让他们来搞定。”拉碧丝从身后掏出了文件纸,“为了确保学生们的安全,我想大家都能理解。这些是借用物以及场地预算的说明单,以及新的时间安排表,如果确认没问题的话请签下你的姓名,亲爱的会长大人。”

 

“……”翡翠接过文件,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头大。

 

“并不是什么急事,签名可以晚些再处理。”拉碧丝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翡翠的椅子上,再一次把自己的头颅抱在了怀里,“在难得我们双方都有空的情况下,稍微来聊一聊‘其他的事情’吧……”她眯起眼睛,“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计划,你考虑过了吗?”

 

——我拒绝。

 

翡翠板着脸亮出了画板。

 

“还是这个答案吗?比我想象中的困难很多啊,哈哈。我原以为……目前的状况能让你清醒些,你的失音症,我想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机会……不过既然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会强求,毕竟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们都认为是你——好吧更正,是我认为。但我认为不论是询问谁,他们都会认为你是最佳的人选。我单纯地觉得,也许是平日的你相比起我们太过于‘正常’了,所以缺乏了这方面的考虑。”

 

“……”

 

“不过啊,除去这个严肃话题,你现在真的不打算尝试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吗?”

 

“?”翡翠因为对方的问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我是说——”拉碧丝拉祖利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玩着自己的长发,“没考虑过去做一些以前因为石鸣症而没法做的事情吗?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哦?要我说的话……嗯……比如说去看电影,听音乐会或者观赏歌剧之类的。不能说话的话做学生会工作也会很辛苦的吧,不可避免地要和人打交道。所以不给自己放个假吗?你完全可以信任你的同级生副会长拉碧丝·拉祖利,她可以保证,自己在婕德会长休假的时候能把学生会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

 

“……”

 

“不要这么不信任我嘛,自从三年级成为会长后你把郭斯特交给了我,她被我照顾得很好,我的意思是,我有成为两个学生导生的资格,这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了。难道你是在担心你不在后我的工作负担太大吗?”

 

“……”

 

“啊……要不这样吧,既然你对我一个人那么不放心,”拉碧丝掏出了智能手机,唐突地做出了一个决定,“那我们一起去吧。”

 

 

 

 

翡翠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拉碧丝拉祖利会突然决定和自己一起休假,或者说是后者擅自决定了这个学校的学生会长和副会长的假期。对于可能因为擅自罢工导致的工作积压问题——

 

“那我们就选学校办新年晚会的那一天。”

 

拉碧丝笑眯眯地说着,双手捧着的深蓝色脑袋差点贴到翡翠脸上:“虽然只是个实习老师,但尤库蕾丝是这次晚会的总负责哦……?你亲爱的万能原学生会书记在你心中应该比起现任副会长靠谱多了,不是吗?没有比把工作交给她更令人放心的选择了……我想学校的新年晚会从你入学开始你也已经参加过四年,显然每年都是大同小异的狂欢,想必你已经厌倦了……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每个五年级的学生都是这样,不想换换新口味吗?一周后晚的音乐会——”她突然空出一只手在智能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翻过屏幕把亮面对准了翡翠,“预约完毕。——顺便一提你不用担心进行这种高雅艺术熏陶的费用问题,我挪用了学生会的经费,申报理由我也想好了,就说是部员学习进修,你没意见吧?”

 

不论有没有意见翡翠都无法张口反驳,她不喜欢拉碧丝的作风,但她也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圣人,即使自己反驳也不会改变什么。她只祈祷着自己能有一天生活能回到正轨——至少是对她来说的“正轨”。

 

“你在想什么呢?现在的生活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现在距离元旦已过去了好几天,即使跨年的那一刻早就在几天前就已经转瞬即逝,然而公定维持一周的新年假期让这一瞬的意义苟延残喘,整个城市依旧沉浸在节日的鲜花,音乐和装饰彩灯里。

 

“怎么样?喜欢这种氛围吗?”翡翠和拉碧丝约见在一家快餐店面前,店铺的玻璃门上还贴着新年优惠的宣传海报。拉碧丝脑袋安安稳稳地摆在脖子上,厚厚的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把支撑架遮挡得严严实实。她一开口就有一阵白气从口中呼出:“你看,因为是假期,这里又是闹市区,人也特别多,而我们也是其中之二。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行为类似于什么吗?”

 

“?”翡翠疑惑地看着拉碧丝,等着对方的回答。

 

“是约会啊。”

 

当“约会”两个字从拉碧丝开合的嘴唇中冒出时,翡翠突然感觉脑袋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放在过去这样的冲击绝对会让她的身体发出一声爆鸣。

 

她万万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拉碧丝会给旁人带来的误会。难道这是拉碧丝的恶作剧吗?她这么想道。她现在脑袋相当混乱,她很清楚自己和拉碧丝拉祖利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那种关系,但是路人会怎么想?她突然巴不得离拉碧丝十米远,然而在她拉起围巾遮住自己已经变得通红的脸颊的同时,拉碧丝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果然还是这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拉碧丝另一只手撩起了自己的碎金长发,“所以这五年里你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学校。毕竟只有在学校里,你才能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以及你这把自己包裹得这么厚的穿着习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是因为不希望普通人听到你身体里发出的怪声吧——即使当下你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是你的潜意识里还是那么做了。”

 

“……”翡翠死死地盯着拉碧丝。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还是说你真的觉得一个陌生人会那么在意你?”拉碧丝凑得更近了些,蓝色长发上的碎金在夕阳下反射出的亮光让翡翠感到刺眼,“不妨做个实验吧,我可以直接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快餐店门口给你一个吻,然后你觉得会怎么样?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再大的娱乐性刺激就像这节日一样转瞬即逝,看到的路人再过于惊讶也不会把这事在他们的脑海里存放超过24个小时,他们不会记住你我的脸,甚至连发色都不会记住,毕竟这事儿与他们无关——”她凑得更近了,长发落到了翡翠的脸上,“所以,要试试看吗?”

 

翡翠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拉碧丝的长发,甩开了拉碧丝的手。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也不允许自己被拉碧丝亲吻,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画板,然而当她刚抬起笔的那一瞬间,画板突然从手中被抽走了。

 

“用这东西可不像个普通人,”拉碧丝把画板当扇子扇了两下,无视了翡翠的表情,“距离音乐会开场还有半小时,我们该走了。好好体验一下正常人的社会吧,婕德小姐。”

 

 

 

翡翠从来都没有听过音乐会,不仅仅是音乐会,只要是拉碧丝曾经提到过的,不论是电影、歌剧、话剧这一切需要一大群人坐在那里,保持安静的活动,她都没有参与过。曾经只要她稍微动一下,就会不可避免地发出石音,而对于一个人维持两个小时——或者甚至是三个小时的静止不动是几乎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凡是和她有所接触的人都会明白她对这些需要观众安静的艺术抱有多大的兴趣,然而对于选择主动放弃的她,所有人只能表示出可惜之情并且夸赞她善解人意,即便这样的夸赞不论对于她还是话者本人不过都是轻如鸿毛的东西。真正让她将这些兴趣封存于头脑深处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年幼时期观看某场电影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过大的声音,导致坐在前排的某个陌生观影者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至今都害怕那个眼神,她害怕那种敌视的眼神,她害怕对方把自己当做怪胎的那种眼神——虽然她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怪胎”。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体验第二遍这种感觉了,她不想被人当成异类,这样的强迫症让她这个从东之岬角——那个在这个末世国度上唯一一片有着与众不同文化的地区——来到中央区的姑娘,强行把自己的名字“翡翠”翻译成了符合当地人风格的“婕德”。与此同时她也在想办法改变,一方面她想让自己变得普通,她开始减少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次数,她喜欢冬天,因为只有在冬天,她可以不论是在物理意义上还是精神意义上都能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包成一个球,柔软的织物对于吸收尖锐的脆响这一方面可谓得心应手;另一方面她又想办法让自己变得优秀,再优秀点,变得无可挑剔,这样大家就不会因为自己身体上的那一点点小毛病而产生抵触情绪。事实上这确实有点用场,不论是在以前的普通学校还是金刚所办的这所专为像她那样特异体质学生的学校里,同龄人们提起她时都不会使用“那个会发出石头声音的学生”这样的代称——至少他们会在这个代称之后加上“会长”两个字。

 

所以当她自由地和拉碧丝走在街头的时候,当她坐在观众席上等待音乐会开场的时候,她的心中都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使自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完全不引人注目,但过往的习惯让她还是忍不住去在意别人的反应。他们在想什么呢?她突然好奇,但她发现没有人对自己投来目光,她大可放心地行走,在座位上随意调整坐姿而不用担心发出的声音打扰到别人,这一切都太过于新鲜了,甚至超过了她对听音乐会这件事情本身的新鲜感,即使她已经失音一周,她也不能立刻习惯这二十年来都没有离开自己过的病症突然消失。


“喜欢这种感觉吗?”在交响乐曲在音乐厅中响起了很久后,拉碧丝突然很小声地问道,“这你是第一次亲身体验音乐会吧?当个普通人的感觉如何?”

 

翡翠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虽然她个人觉得对着拉碧丝露出这种表情很没出息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脸部肌肉)点了点头,表达了“太棒了”的意思。

 

“我就相信你会喜欢的……”拉碧丝轻轻拉了拉依然缠在脖子上的围巾,“我一直很喜欢正常人的社会,但在过去,我没法融入它,没有人会以一种正常的眼光看着一个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脑袋出现在地铁站里。很幸运的是,自从入学后我得到了这个,就是能把我脑袋固定在脖子上的支撑架后,我终于可以自由地走在这个城市里。我经常在双休日有空就出来走走,但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觉得这个社会在排斥我,我依然浮于其表面。尤库蕾丝的事情让我更加确信了这点。我只是自己做出假象,自己欺骗自己而已……所以还是回到我一直在问你的那个计划吧,你——”

 

拉碧丝的话还没说完,从观众席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

 

“哦我的天哪。”拉碧丝止住话题,和翡翠,还有几乎所有恐慌的听众一起回头试图找出声音的发源地,“婕德……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翡翠认同了拉碧丝的观点,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下一秒……

 

舞台上的聚光灯突然炸开,玻璃稀里哗啦掉在了慌乱抓起曲谱护住脑袋的乐手身上,整个音乐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人群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事故吗?电路短路?翡翠万万没想到一周前在学校礼堂发生的事情居然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重演。这太戏剧化了,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这种情节。她这么想着,甚至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在吃痛后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做梦。她伸出手本能一般想要拉住边上的拉碧丝,然而只捕捉到了一团空气。

 

——拉碧丝?

 

她试着在拉碧丝刚才坐的座位上多摸了两下。

 

——拉碧丝?拉碧丝?拉碧丝?拉碧丝·拉祖利?

 

拉碧丝·拉祖利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

 

翡翠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展开。拉碧丝突然消失,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自己丢下翡翠离开了。想到了拉碧丝平时的为人,翡翠觉得这样的猜测突然变得相当合理。

 

心中有些细微的不爽,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披上外套。只要当心点,跟着人流,沿着尚在微微发出荧光的应急灯向外走的话就能离开这片混乱,然而当她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自己今晚这不一般的休假时,靠近出口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惊叫:“着火了!”

 

本来已经稍稍恢复秩序有序撤离的人群瞬间乱作一团,翡翠接连被撞了两三下,在差点摔倒之际左右又突然被几个人影用躯体一推,她被卷进了混乱之中。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给自己预留出了呼吸的空间,多年的学生会会长职务让她在这种时候习惯性地喊出指挥口令——然后在发现自己像一条被扔在滩涂上的鱼一般只能张大嘴不停喘息后,她才想起来她已经一周都没能发出过声音了。

 

于是她只能先保持着目前的姿势随波逐流,一边祈祷着不要发生踩踏事件一边又突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假设自己真的能发号施令,惊慌的人群会听从一个女学生的指挥吗?这里不是学校,没有人知道她是学生会长,就算知道也没有用,学生会长的权限在校外一文不值。当她悲哀地意识到这点时空气中已经传来了刺鼻的焚烧味,至少火灾这个事实能说服所有人。

 

由于最初的骚动来源于出口,所以现在的人群反而向着舞台的方向移动,翡翠踉踉跄跄地被挤上了舞台,然后在拥挤的过程中突然一脚踩空。在舞台的侧边不知为何有那么一段金属楼梯,伴随着衣料与金属的几声碰撞声,她仰面躺在了那段金属楼梯底下。她第一次那么感谢自己这种包成一只球一般的穿衣习惯,至少让她在这样的连续撞击下没有受到致命伤,但即使是这样,她依然感觉全身各处关节传来剧痛,它们似乎都不同程度地被扭伤了,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连翻身都做不到,她听见楼梯最上方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楼梯,她听见了两个人的交谈。

 

“这里不是通往后台的楼梯吗?为什么没有锁铁门?”

 

“可能是疏忽了,这里太危险了,如果有人掉下去的话会出事的吧,抱歉,我现在就锁好。”

 

翡翠躺在最底下听着这两个工作人员把楼梯口锁上的声音,瞪大了眼睛。他们绝对想不到就在几十秒前,就有那么一个绿头发的,发不出声音的女学生如同他们猜想的一般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她听见舞台上方开始传来工作人员指挥疏散的口令声,她近乎绝望一般用手拍打着地面,用力呼喊,然而拍打地面的声音是那么的轻微,以至于根本无法传达到楼梯上方,而失音症导致无谓的无声呐喊则让她彻底地陷入了绝望中。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转头看了看身边一片漆黑的后台走廊,只有靠近墙角处的应急灯发着微弱的光,两排光点整整齐齐地沿着走廊两壁排列着,通向了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的深渊。

 

楼梯上方人群的骚乱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火灾带来的,越来越浓的呛人烟味。

 

——到底要在这里躺多久呢?

 

她一动不动,全身散架般地躺在地上这么想道,她开始回忆起自己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应该是一场美好的音乐会体验却因一桩事故变成了一场噩梦,她被困在后台,无法行动,唯一获救的希望也因为自己的失声而从眼前溜走。她甚至都不知道继续躺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不过最差大概也就是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后台走廊里因为烟雾侵入气管而窒息而死。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这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而她还丧失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虽然不是挚友但也是唯一熟人的拉碧丝拉祖利也在关键时刻丢下了她一个人率先逃跑。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她却无端落到了这种境地。当她想到这点时,心中的委屈感达到了顶峰。她想反正无论各种意义上都只有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看见,于是她开始自暴自弃地抽噎,放任自己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只有这种方式对于宣泄感情才是最有效的。

 

 

 

“我收回我们今天刚见面时的话,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的生活’。”

 

一个熟悉但谈不上亲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拉碧丝……?”

 

“啊,是我。”拉碧丝微微睁大了眼睛,取下了脸上的口罩扔在了地上,“如你所见,我回来啰。”

 

“……”

 

“喂……你……不会吧……”拉碧丝跪下来仔细凑近看着学生会长的眼睛,她看起来更惊讶了,“你在哭吗?”

 

“……”翡翠赶紧别过脑袋,抬手用袖子胡乱把脸抹干净。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我找了半天才绕到这里,你这姿势……动不了?是从上面摔下来了?可是上面不是已经锁住了吗?嘛……具体情况我也就不猜测了。”拉碧丝脖子里的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走,金属支架在微弱的应急灯光下发着寒光。她把脑袋从支架上取了下来抱在自己胸前:“好啦~放轻松点我亲爱的会长,你不会死在这里的。你看,这就是证据。这是我从消防车上偷来的定位片,他们消防员内部就用这东西来联系,只要我拿着它,消防员就能找到我们——至少他们知道这里有那么一个持有定位片的人存在,他们绝对会来回收的。”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恶劣?是指偷定位片,还是把你扔下,一个人‘逃走’?”拉碧丝笑了笑,“我承认,不和你事先说一声就突然溜走确实是我故意而为,但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警察和消防队就不可能这么快赶到,我也不可能再返回来救你。”拉碧丝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照得她一脸惨白,“你应该知道音乐厅为了演出顺利,通常都会被设计成隔绝信号的结构吧?我只不过是靠了那么一丁点小小的优势,成为了第一个从这里离开的人而已。诺,这是我的通话记录,上面的报警记录总不会是假的。我在门口看着人群被疏散出来,但那其中没有你——”

 

“……”

 

“喂,婕德。”

 

“……嗯?”

 

“痛苦吗?”

 

“……”翡翠闭上了眼睛,“还行。”

 

“在我来之前我认为你不是这个答案。”拉碧丝站了起来,蓝色眼睛发着幽光,“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被所有人抛下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

 

“老问题,关于那个计划。我觉得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认认真真地谈一谈了。”拉碧丝眯上了眼睛,“——关于你毕业后,是否打算成为联邦第一议长的计划。这次还打算拒绝吗?”

 

“……”

 

“不是什么急着需要你做出回答的事情,我们还有时间。不过这次我打算好好说说,我需要你做什么吧。”

 

“在这个连光都没有的地方?对着不能动的我?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蔓延到这里来的大火?”

 

“就是这样,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条件了,天时地利人和,字面意思。”拉碧丝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你要知道,说服人是一门技术,但我又不想为难你,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逼迫自己思考。那我就挑明了讲吧:你现在的处境,仅仅只是当下我们所有特异体质者在这个世界上处境的缩影。而我要你成为联邦第一议长,就是希望你能拯救我们——准确来说,你是我们安插进普通人社会的卧底,你要为我们谋取权益,让我们免除无形的歧视,甚至为我们打开特权的通道。”

 

“……一定要与普通人为敌吗?”

 

“本来我们与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不可能明白每天抱着自己脑袋起床的感受,他们也没机会体验——然而这个世界却在由这些正常的人类统治,这很不正常不是吗?这不是为敌,仅仅是因为他们忽略了我们,我们需要有人能与我们感同身受,但显然不会有人会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面对被曝光的不公,那些人不过只是感到愤怒,然后动动自己的手指在网上留下正义的留言,然后很快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因为这事儿与他们无关。这就是当下的正义,这不过只是一具盛满了虚无精神的空壳而已。我们不可能指望别人,我们就像得了失音症的你一样,我们的呼声根本没有人能听见,这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失音症。我们只能自救。”

 

“所以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可能是你。”拉碧丝面无表情地说,“准确来说,是在尤库蕾丝失败后,我认为你是唯一人选。”

 

“等下!你是说尤库知道你的计划?而且她认同了?”在听到自己曾经导生的名字后,翡翠终于忍不住打算结束这种不堪的躺姿,她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一只肩膀突然被拉碧丝按住。

 

“有谁不会认同这样的计划?尤库蕾丝比你聪明多了,至少她很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这个社会对于特异体质者一直存在着隐性的歧视,它们体现在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拉碧丝说道,“我想她现在应该更明白了,留在那个学校对她来说就是屈才。完全针对健全人的社会规则让她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打了回来,没有一个行政机关愿意接受像她这样一个时不时瘫痪的‘残疾人’。”她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明明我们只是想获得平等的权利而已,而这个世界连努力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在后台安置着的烟雾警报器突然恰到好处地被触发,天花板上倾泻下的大量水珠把两人浇得湿透。

 

“在我小时候,我的同学们喜欢和我玩一个‘游戏’。”拉碧丝把脑袋举到了躺着人脸的正上方,水珠顺着长发滴到了翡翠的眼睛里,“他们趁我不注意,把我的头搬走,放到某个没有人的地方,他们觉得这样很有趣。你想想,仅仅一个脑袋能做什么呢?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身体在哪里。在等着老师或者家长找到我的脑袋之前,我只能静静地一个人思考,什么都思考,但思考最多的当然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显然我这样的身体是与生俱来的,我不认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错的是他们,不是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第一个从这里离开的吗?我只是做了那么一个动作——我把我的脑袋从脖子上拿下来了。”

 

“我仅仅是在人群中把头颅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那些混乱的人反而在一片惊叫中有秩序地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这倒是件相当讽刺的事情。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拥有特异体质的好处,不过我保证,我只会用这么一次。”拉碧丝继续说道,“我想,我们无法消除儿童对我们的恶意,但我们能消除成年人对我们的偏见。而仅仅拥有着石鸣症的你,是我们之中最接近正常人的存在,也是最容易被普通人接受的存在,所以——”

 

“你希望我成为你们的超级英雄。”翡翠有气无力地说道。

 

“就是这个道理。”拉碧丝直起身,“而且你也拥有着出色的能力,大家都信任你,从你连任三年学生会长这件事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这点。但我同时也发现,你有个致命的弱点。”

 

“……”

 

“那就是我们的学校。”她冷冷地说道,水珠从脸颊上滑下,滴落在了地上。

 

“我不认为金刚开办这所学校是‘正确’的行为。表面上看,这所学校是为了像你我这样的怪胎建立一个容身之所,不论你在入学前经历过什么,这所学校就像书中写的那样,比如温暖的港湾之类的形容。在那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以得到相同的爱。那么之后呢?结束了五年温室生活后这些学生又应该怎么办?对于一名学生来说,外出实习只会安排一年级和二年级两次,这些就足够了吗?他们做好了应对这个对他们并不友好的世界的准备了吗?与社会的脱节只会让学生沉溺于这么一个自己的安乐窝,不去思考如何打破对于这个群体来说的困境,就像你这样,除了外出实习和回家外就没有离开过学校。你依然还浑浑噩噩从未认清现实,你想和普通人一样,伪装起自己会发出声音的身体,就是你害怕逃避现实的证明。你至今都没有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至今没有真正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过事情——我说得没错吧,婕德会长?不,准确来说的话,我应该和尤库蕾丝一样称呼你的真名,翡翠议长?”

 

“……”翡翠动了动喉咙,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所以请务必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计划,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所有人。”拉碧丝弯下腰,“尤库蕾丝一直不希望我给你施加太多的压力,她真的很爱你,她也不想逼迫你选择自己不想要的未来,但你要知道,她一直在称呼你为议长。而一旦你真的成为了联邦议长,我想,至少尤库蕾丝的命运可能就会改变,她可以不用继续留在学校里浪费自己的才能。我可以保证,一旦你选择了这条路,我和尤库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你大可相信我们。”

 

“……”

 

三十秒。

 

翡翠躺在地上,沉默了三十秒没有说出一个字。

 

“现在就让你做出选择的话也太强人所难了,我知道。”拉碧丝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在今天早些的时候,尤库给我发了条语音消息,她说今天是幸运的日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嘛……确实觉得幸运透了,要不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理解我的真实想法吧。”

 

“……那也是仅仅站在你自己立场上的‘幸运’而已。”翡翠慢慢说道。

 

“你在想什么啊,你可比我幸运多了。难道说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在你与我对话时,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拉碧丝拉祖利的脸上掩饰不住笑意,她背后的墙壁被强行破开,几名穿着防火服的消防员冲了进来。

 

“——恭喜你,你的失音症痊愈了。”

 

 

 

“我回来了。尤库的状态怎么样?”

 

深夜时分翡翠散着头发,穿着睡衣,无精打采地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她在里边,还没睡。”露琪尔嘴里叼着金属制的咖啡搅拌棒,说话声音稍稍有些含糊。她背对着翡翠,在整理看起来是矫正器械一类占地方的东西:“目前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估计还要再瘫痪一段时间,你……”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僵在了原地,搅拌棒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响,“你痊愈了?!”

 

“大概吧……我不知道。”翡翠不自然地把视线偏到了另一边。

 

从帘子后边传来了尤库蕾丝好奇的声音:“是翡翠吗?”

 

“嗯……”学生会长走过去拉开了帘子,“晚上好……”

 

“都已经深夜了,就别说什么晚上好了。”尤库笑了笑,“看来今天真的很幸运,新年晚会顺利地办完了,翡翠也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而且石鸣症也没有回来。和拉碧丝的约会感觉如何……嗯?”她稍稍收敛了一下笑容,“你看起来好像精神不太好?”

 

“我累了。”翡翠叹了口气,“而且,我没有和拉碧丝约会,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合格的约会对象……还有,不要再说什么幸运的日子了,你难道觉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很幸运吗……”

 

“毕竟当蓝色的部分移动到当中的情况是很稀罕的事情,我每次都有好好统计着的。”尤库抬眼看了看上方,就连她的虹膜都分别变成了蓝灰双色,“越是稀有就越代表能发生好运,四肢同时无力只是个副作用而已。如果你真的就这样痊愈了的话,我临时瘫痪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的关节……”露琪尔拿出地质锤轻轻地敲了两下翡翠的胳膊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现在和普通人类完全一样……真的没有声音……”

 

“大概是因为摔了那么几下吧。”翡翠毫无感情地说道。

 

“摔?你不是和拉碧丝一起去听了音乐会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尤库蕾丝眨了眨眼睛。

 

“我真的累了……这事儿明天解释,抱歉。”翡翠抬起一只手,掩饰不住声音中的疲惫,“明天的晨间新闻绝对不会放过它……还有关于身体检查的问题,在我醒来后随便你怎么折腾,露琪尔,我都打算睡在医务室了,我现在能躺到床上去了吗?”

 

露琪尔慢慢收起地质锤,呆滞地指了指另一边靠窗的一张病床。显然她还没有从病人痊愈的事实中缓过来。


翡翠拉上帘子,爬上床,细心地给自己掖好了被子躺了下来。窗外的人造星辰在天上缓慢地运动,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沉重无比,当天发生的林林总总在睡前突然在头脑里爆炸,巨大的信息量让她根本无法安然入眠。

 

在回来的路上拉碧丝难得地对自己的计划缄口不言。她坐在救护车里,只是乖乖地双手摆在膝盖上保持微笑,期待着这个学生会长随时给自己一个答复。然而这个学生会长躺在担架床上,和这个学生副会长一样紧紧闭着嘴唇,她们就这样无言了一路。

 

——答复吗?还早着呢。她这样想道。她太过于谨慎,她还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即使拉碧丝已经将她所有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把自己的思绪从那些混乱的记忆里抽了出来,像是为了甩掉这些干扰睡眠的杂念一般,她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声“晚安”。

 

帘子后方意外地传来了尤库蕾丝迷迷糊糊的回答:“你也是……晚安……”

 

她没有想到尤库的听力那么优秀,就像拉碧丝拉祖利说的一样,她不应该屈身于这个学校里。

 

她笑了笑,翻了个身。关节处传来了轻微的,然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石鸣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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